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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有四百万城市居民的大城市,有十来所高等学院,没有一条“大学街”。南岸却因为山顶上有一所中学,有条中学街。可能若干年前,这个贫民区有了第一所中学,是件头等大事。
但这一带的中学,与大学无缘,每届高中毕业生,考上大学的幸运儿掐着手指可算。有的中学连续十年交白卷,明白此地学生不堪造就,就取消了高中。但在这一带的小贩、江面的水手、造船厂的工人中,很容易把校友召集起来。
中学街离我家不远。石阶较宽不太陡。街两旁依坡全是低矮简陋的木板房子,街面房子的人家大多做点小本生意,卖油盐酱醋,或是针线鞋带扣子。石阶顶头有个小人书摊,兼卖糖果花生米。下雨的时候,老太太将书摊移回房里,在门槛内放几张小木凳。
经常整条街无法通行,石阶上、屋檐下、房门、窗口挤满人。
“你龟儿子尖嘴滑舌,夜壶提到老子头上来,耍假秤!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子是可以洗刷的么?你猫抓糍粑,脱得了爪爪喽?”
“啰唆啥子,把他洗白。”
“我**先人,你装哪门子神。”
“我**万人,祖宗八辈。”
旁边的人添油加炭,唯恐打不起来,“好说个卵,锤子!”
重庆人肝火旺,说话快猛,像放鞭炮,声音高,隔好几条巷子也能听见。重庆人动怒不是虚张声势,不到动刀子不罢休。南岸贫民比城中心居民更耿直,肠子不会弯弯绕。彼此投缘时,给对方做孙子做牛马都行。城中心人会看风向,瞄出势头,不吃眼前亏,背后整人却会整得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从小看这种街头武打,等到读武侠看功夫电影时,一眼就明白其中的英雄好汉,不过是打扮得精致一点的街痞子,说话还没街头对骂精彩。
该到动手的时候了,人群自动往后靠了些。地方上的歪人,今天惹到冤家对手了。
“还不拉架,见红喽!”没人理睬这喊声。
“户籍来了!”这有用,街上的男人冲进场子中心拉架。这些人平常最看不起户籍,一有争斗还得互相扭到派出所讲理。人到底还是敬服权力。
杂货铺上端的一间房子最大,可容下一百来人,是茶馆,以前晚上讲评书,讲三国水浒杨家将,满堂听众如痴如醉。在我未出生前就被改作大锅饭街道食堂,我四五岁时被改成向阳院,毕恭毕敬效忠毛**,跳忠字舞。后来成为造反派司令部和批判“牛鬼蛇神**”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