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嘉轩关门闭户在屋里呆了一夜一天,一个惩治恶鬼的举措构思完成。又是傍晚,西斜的残阳的红光又从厦屋屋檐往屋脊上隐退,他连着喝下几盅烧酒,鼻子里忽然嗅到一股焚烧香蜡纸表的呛人的气味。他拉上拐杖,开了前门,循着香蜡的气味走过村巷,到村庄东头的出口处,看见了一派奇观:在黑娃和小娥曾经居住过的窑院前的平场上和已经坍塌了的窑洞的崖坡上,荒草野蒿之中现出一片香火世界,万千支紫香青烟升腾,密集的蜡烛的火光在夕阳里闪耀,一堆堆黄表纸钱燃起的火焰骤起骤灭,男人女人跪伏在蓬蒿中磕头作揖,走掉一批又拥来一批,川流不息。白嘉轩吃了一惊,想不到自己在屋里关了一天一夜,白鹿村的气候竟然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化。他拄着拐杖朝慢坡走去,佝偻着腰却昂扬着头,他与任何人也不打招呼,傲视着满地的香火和跪伏在荒草中的男女,从窑院的平场到崖头上转了一圈,用拐杖打散了一堆燃过的黑色纸灰,打落了正在燃烧的一撮紫香和两根红色蜡烛,然后把拐杖甩到腰后,背抄着手走下慢坡来。跪伏在地的人看着他离去,没有谁和他招呼说话。
白嘉轩回到屋里,有三个老汉紧随其后跟进院子,他们声明自己是众人推举出来的头儿,负责向族长转告族人的一项要求。昨天后晌,小娥的鬼魂借着鹿三的嘴公开了一个秘密,眼下流漫在原上的瘟疫是她招来的……于是有人在小娥的窑院里跪下了,点燃了第一支蜡烛和第一炷紫香。半天时间不到,就形成了一个大香火场子,烧香叩拜者远不止白鹿村的男女,远远近近村庄里的人闻讯都赶来了。白嘉轩坐在石桌旁,听着三位老者的叙说不动声色,冷冷地说:“好嘛,那就烧香磕头吧!谁爱烧香尽管烧,谁爱磕头尽管磕去,这跟我无关喀!”三个老汉进一步告诉他,小娥借鹿三的口提出在她的窑畔上给她修庙塑身,对她的尸骨重新装殓入棺,而且要族长白嘉轩和鹿子霖抬棺坠灵,否则就将使原上的生灵死光灭绝……村里人纷纷提出捐钱捐物,只等族长出面统领族人。白嘉轩鼻腔里冲出两声响亮的“哼哼”的声音,霍地一抡拐杖:“你仁老混帐……滚吧,快给我滚出去!”三个老汉料想不到族长连一丝面子也不给,面面相觑一下就一溜烟出门去了。白嘉轩站在院子里余气难消,对着溜出街门的三个老者的脊背骂道:“混帐混帐,全是一帮子混帐货!”
小娥那座窑院里的香火日夜不熄,整个原上的村民闻讯都赶来了,窑院里的荒草野蒿早被踩平,香灰纸灰落积得厚如黑毡,香火场子扩展到慢坡土道上和崖坡上的台田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