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就开始钻山巡河去工作了……朱先生决计编出一部最翔实最准确的可资信赖的新县志,那无疑是滋水县的一部百科全书。大饥馑的恐怖在乡村里渐渐成为往事被活着的人回忆,朱先生偶然在睡梦里再现舍饭场上万人拥挤的情景,像是一群饿极的狼争夺一头仔猪;有时在捉筷端碗时眼前忽然现出被热粥烫得满脸水泡的女人的脸,影响他的食欲……尽管如此,毕竟只是一种阴影,他对县志的编纂工作更加专注了。
白灵的不期而至使朱先生又惊诧又喜悦。朱先生在后院吃罢午饭走到前院去阅稿,看见迎面走来一位风姿绰约的女洋学生,齐耳的短发乌黑发亮,上穿一件月白色的短袖衫,下穿一条白色的折叠裙,一双圆口青布鞋,齐眉的刘海下是一双圆圆的眼睛,笑着叫了一声“姑父”。朱先生说:“灵灵呀?你不叫姑父,姑父真不敢认你咧!”朱先生领着白灵折身又走到后院来,悄悄暗示说:“你先甭叫姑妈,看你姑妈能认得你不?”说着抢先一步跷上台阶:“有客人来了。”朱白氏掀开竹帘站在台阶上,拘谨温厚地招呼说:“请屋里坐。”举止和神态如同往常接待一切朱先生的崇拜者一样。朱先生又说:“这是从省城来的贵客。”朱白氏仍然温谦地笑笑:“哪儿来的都一样,请屋里用茶。”白灵大叫一声:“姑妈,你真的认不得我咧?”说着跳上台阶,抱住朱白氏的肩头。朱白氏惊得合不拢嘴:“噢呀灵灵呀……”
坐下来以后,朱白氏抓着灵灵的胳膊一直不松手,温柔敦厚的性情也发生变异,连着询问侄女在哪儿住,在哪儿吃,在哪儿念书等等惦念的事。朱先生端坐在一边插不上话,对着白灵的眼睛瞅了又瞅,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有点突出,尽管不像他爸白嘉轩那么突出,但仍然显示着白家人眼球外凸的特征;这种眼睛首先给人一种厉害的感觉,有某种天然的凛凛傲气;这种傲气对于统帅,对于武将,乃至对于一家之主的家长来说是宝贵的难得的,而对于任何阶层的女人来说,就未必是吉祥了;白灵的眼睛有一缕傲气,却不像父也不像兄那样流溢外露,而是作为聪慧灵秀的底气支撑主宰着那双眸子,于是就和单纯的美女或一切俗气的女人显示出差异来;纺线车下,织布机上,锅前灶后,无论如何窝不住这样一双眼睛,整个白鹿原上恐怕再也找不到这种眼睛的女子了。朱先生在心中这样想着,忽而浮出第一次看见妻子朱白氏的眼睛的情景——
那天她在涝池边上帮母亲白赵氏淘布。春天织成的白布搁到夏天,打下核桃捶下青皮,再摊到石碾上碾轧成糊涂,然后和白布一起装进瓷瓮沤